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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的詩風和人格密不可分,他的飲酒詩中經常顯露跌宕起伏的情感變化,往往在一首詩中忽痛悲,忽狂喜,忽自信,忽感傷,形成一種大開大合的抒情風格。他的詩是精神和現實的激戰和交匯,是不可能實現和必定要實現的悲壯較量,是碰撞后產生的精彩奪目的世紀之光。而其飲酒詩中展現的強烈對比所營造出的意象,不僅可以突破現實時空的限制,而且可以突破主觀、客觀的界限,可以將過去、現在、將來的空間境界互相溝通,可以將天各一方的空間境界同時展示。
如“手持一枝菊,調笑二千石”,醉后的李白才敢對權貴如此放肆,無所顧忌。面對的雖是“二千石”的達官顯赫,自己卻能拿著一枝菊花毫不在意的與之調笑;“菊”象征著陶淵明般“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氣節與傲骨。又如《鳴皋歌送岑征君》:雞聚族以爭食,鳳孤飛而無鄰。蠣蜓嘲龍,魚目混珍;嫫母衣錦,西施負薪。若使巢由桎梏于軒冕兮,亦奚異于夔龍蹩于風塵!哭何苦而救楚,笑何夸而卻秦?吾誠不能學二子沽名矯節以耀世兮,固將棄天地而遺身!白鷗兮飛來,長與君兮相親。
社會是如此的荒謬,詩人頻繁地運用對比手法,透過相互比較襯托,毫不留情的揭露了黑白顛倒的世相。因為小人得志,賢士無依,真偽混淆,妍媸失所,他對這個污濁現世絕望透頂,故流露出明顯的出世之意。既然不能學申包婿救楚,也不能學魯仲連卻秦,萬般無奈的詩人只能隨著白鷗,飄游于天地之間了。
李白善于從時間或空間一大一小、一長一短的對比中,呈現世事變遷或人生無常之感。先看時空上的對比映襯,如《把酒問月》:“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簡單一句類似回文的對比,就將今昔之感烘托出來,無須多言,無須詳思,自給人無限欷噓;又如《將進酒》:“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咨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昔日才高八斗的曹植,今日才華橫溢的李白;過去的平樂,現在的酒店,這是表層的時空對立。從深層意義上講,以前的曹植借游牧打獵、縱酒狂歡的暫時快意來平息心中的憤激,而今的李白卻飲盡千杯美酒也難消萬古憂愁。透過古今時空對照,同樣的悲劇重演,格外引發讀者遙深的歷史感慨。而“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乃是李白為了夸大飲者,而貶低了圣賢的后世之名,只是為了突出酒中樂趣而運用“強此弱彼”的手法罷了。
此外,李白也常運用古今對比的手法表現對時光飄忽,生命無常的感慨:金玉滿堂應不守,富貴百年能幾何?(《悲歌行》)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何在?君不見裴尚書,土墳三尺蒿棘居。(《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或借由兩種相反意象的對照加以凸顯,更能輕而易舉地傳達他飲酒詩中的洶涌豐沛情感,如《江夏別宋之悌》:楚水清若空,遙將碧海通。人分千里外,興在一杯中。谷鳥吟晴日,江轅嘯晚風。平生不下淚,于此泣無窮。
“人分千里外,興在一杯中”一聯,運用視覺的轉換來連接遠近空間,使之互相對比聯系;而“谷鳥吟晴日,江猿嘯晚風”,則借由空間的轉換來暗示時間的推移由晴至晚,難分難舍之情不言可喻。他還巧妙地將真實的近景和聯想的遠景融于一聯,在寫景中蘊含深厚情感,如“楚水”為眼前景,“碧海”則指宋之悌被貶之地,與其說楚水連接碧海,不如說是象征詩人與宋之悌“天涯若比鄰”的交誼。整首詩大開大闔,近景遠景轉換對照,豪邁悲傷相互交融,將廣大遼闊的時空縮小在眼前,以小小一杯之“興”字涵蓋分隔千里的無盡離愁,相當富于藝術感染力。
李白還有另一首詩也是用了古今對比的方法來表現人生無常和遷逝之悲,具有天地茫茫、今古悠悠的深刻歷史感,以及驚心動魄的生命意識,如《對酒》:勸君莫拒杯,春風笑人來。桃李如舊識,傾花向我開。流鶯啼碧樹,明月窺金疊。昨日朱顏子,今日白發催。棘生石虎殿,鹿走姑蘇臺。自古帝王宅,城闕閉黃埃。君若不飲酒,昔人安在哉。
在一片春風拂人、鳥語花香的景致中,詩人盡情飲酒,何等快活。然而在美好時光稍縱即逝,歲月不待人的時間壓力下,詩人不禁感嘆起來,昨日還是紅潤的容顏,今日卻成了白發蒼蒼;過去雕梁畫棟的宮殿樓閣,如今也已是布滿荊棘,滿目荒涼;而帝王之家無論生前有何等權勢,一旦死亡,終歸蕭條,成為黃土一堆;李白一連運用了幾個兩兩對照的句子,透過相互對比映襯的手法,深刻突顯出生命短暫以及世事無常的主題,也正因為榮華富貴、浮名權勢如夢一場,終究成空,所以還是及時飲酒作樂,才是最真實的擁有。因為酒中天地,比現實世界寬廣;醉中情懷,也比清醒面臨痛快;他不必再為歲月如梭憂煩,也不必再為物是人非苦悶,飲酒是他逃遁的最佳方式??偟膩碚f,李白借助著酒精的催化,噴發出胸中的激昂熱情,化為一首又一首的飲酒詩作,不僅強烈地表現出他浪漫恣縱的個性以及最為真誠動人的情感,還有著高度的藝術成就,其詩風格多樣,形式多變,表現手法極為豐富,藝術技巧也十分高超,無怪乎能流傳不朽,歷久而彌新。